从跨文化哲学的视角看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

摘要: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不仅关乎文化自信,也关系到中国在全球对话中的参与和贡献。自主知识体系的核心在于摆脱对外来思想的依赖,建构自己的理论体系。但自主知识体系并非意味着文化封闭或学术孤立,而是在批判性吸收外来知识的基础上发展具有中国特色的理论框架和研究范式。当下知识界对自主知识体系存在种种误解,如将其等同于狭隘民族主义或对学术自由的限制,这些误解会妨碍这一宏大工程的顺利实施。跨文化哲学的问题意识、跨学科视角以及对多元、包容、开放、平等、反思、批判等的强调,可以为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提供多方面的启示,同时跨文化交流中存在的一些难题也为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带来挑战。从跨文化哲学的视角看,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要重点处理好文化自主性与文化开放性的关系,只有在保持文化自信的同时,积极吸纳外来文化,才能构建出既具有中国特色又能为全球知识体系贡献智慧的自主知识体系。

关键词:自主知识体系;跨文化哲学;文化主体性;文化开放性



在全球化的浪潮中,每个国家都面临着如何在保持文化独特性的同时与世界接轨的挑战。中国作为一个拥有悠久文明史的大国,正在努力构建自己的自主知识体系。这一宏大工程不仅关乎国家的文化自信,更是中国参与全球对话、贡献中国智慧的关键。然而,如何在传承传统与吸收新知之间找到平衡?如何在坚持文化主体性的同时保持开放包容的态度?这些问题都需要我们深入思考。本文试图从跨文化哲学的视角,探讨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建构的可能路径,以期为这一重要议题提供新的思考维度。

一、“自主知识体系”释义

当我们谈论“中国自主知识体系”这一概念时,需要深入理解其中每个关键词的内涵。其中,“自主”一词尤为重要,它体现了这一知识体系的核心特质。“自主的核心要义是摆脱学徒状态,不再依赖外来的思想、理论和言说方式来指导自己的实践、建构自己的理论体系,就是要发展出自己的研究范式、知识体系、个性特色、核心竞争力,而不是满足于做西方学术的搬运工或传声筒。”换言之,建构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就是强调摆脱对西方知识体系的被动性和依赖性,以本土文化作为人文社会科学思考的源泉,从中国的具体文化环境和生存条件出发进行学术反思,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确立中国的文化认同。

在英语中,“自主”可以对应多个词汇,如indigenousindependentautonomoushomegrownself-reliantsovereign等。这些词虽然都与“自主”相关,但各有侧重。“indigenous”强调知识的本土根源,表明这一体系深深植根于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中。它体现了中国传统哲学、价值观和思维方式对知识体系的深刻影响。“independent”突出了知识体系的独立性,反映了中国在全球化背景下追求科技自主、减少外部依赖的决心。这种独立性使中国能在关键领域寻求突破,增强国际竞争力。“autonomous”强调知识体系的自我管理和发展能力。它意味着中国的知识框架不仅仅依赖外部资源,更多是基于自身的科研基础和技术积累而发展。“homegrown”突出知识的本地生产和发展特征。在全球化深入的今天,发展独特的本土知识体系变得尤为重要,它能更好地满足国内需求,反映中国人民的实践智慧。“self-reliant”表明了知识体系面对外部压力时的韧性和自足性。在国际形势复杂的背景下,中国正努力建设一个更加自给自足的知识结构,以应对各种挑战。“sovereign”强调在知识创造、传播和应用方面的主权意识,这不仅体现在知识产权保护上,更体现在中国参与全球知识治理的能力上。

在跨文化哲学的视角下理解“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概念不仅需要深入分析其关键词的内涵,还要关注不同文化背景对这一体系的影响与塑造。自主知识体系的构建不仅是一个知识生产的过程,更是一个文化认同与价值观念的重建过程;是一个如何在吸收外来知识的同时,保持本土文化的独特性的课题。

首先,“自主”的内涵在跨文化语境中具有丰富的层次。它不是对外部知识的拒绝,而是一种积极的文化自信和自我反思。自主性要求中国学者在研究中超越简单的模仿与复制,发展出符合中国实际的理论框架和研究范式。这一过程需要对中国传统文化、哲学和历史进行深入挖掘与再创造。通过将这些本土思想融入现代学术研究,中国的自主知识体系不仅能够反映出独特的文化特征,还能在全球学术界占据一席之地。

其次,跨文化哲学强调知识的多样性。今天,知识的流动和传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频繁,西方的学术话语体系在国际学术界占据主导地位,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文化的知识体系就应当被边缘化。相反,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构建应当在借鉴和批判西方知识的同时,积极探索和发展自身的知识生产方式。这种探索不仅在于理论的创新,更在于研究方法的多样化。通过定性与定量结合、传统与现代结合的方法,中国的学者可以形成独特的研究风格,推动学术创新。

在讨论自主知识体系时,必须认识到知识的本土化与全球化之间的张力。全球化带来了知识的快速传播和技术的迅速更新,但同时也可能导致文化的同质化。自主知识体系的构建需要强调本土知识的生产与发展,确保在全球知识体系中,地方文化能够得到充分的表达和尊重。这不仅有助于满足国内需求,更能在国际舞台上展示中国的文化自信与智慧。

此外,知识体系的构建也需要关注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之间的互动关系。学科体系的构建应当反映中国社会的实际需求和文化特点,而非单纯地追随西方的学科划分。通过建立与中国文化和社会实践相契合的学科体系,可以促进知识的本土化和系统化。同时,学术体系的健康发展需要建立在公平、公正的学术评价标准之上,以鼓励创新和包容多样的学术声音。在这一过程中,话语体系的建设同样至关重要。它不仅影响知识的传播方式,还反映了特定文化背景下的价值观和认知框架。因此,构建自主知识体系,必须重视话语权的争取,通过多样化的表达方式,增强中国知识在全球学术界的影响力。

建构中国自主知识体系,文化认同的重建尤为重要。文化认同不仅是个体的自我认同,更是国家和民族的集体认同。通过对本土文化的重新审视和反思,中国学者可以在自主知识体系中找到文化自信的支点。这种文化认同不仅体现在学术研究中,也应体现在对外交流与合作中,使中国的声音在全球知识治理中更加响亮。

总之,在跨文化哲学的视角下,自主知识体系不仅是个体或组织在知识获取和应用过程中的独立性和自主性体现,它还受到文化背景、社会环境以及价值观念的深刻影响。文化在知识的形成、传播与接受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不同文化中对知识的定义、评价和运用标准各不相同。例如,西方文化通常强调个人主义和创新,鼓励个体独立思考和提出新见解,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形成的自主知识体系往往倾向于追求创新与突破;东方文化则多注重集体主义和传统智慧,在这些文化中,自主知识体系更可能表现为对集体经验的尊重与继承。在这种情况下,知识的获取和分享往往建立在社会关系和共同价值的基础上。因此,在构建自主知识体系时,必须考虑文化差异对知识观的影响,以实现更具适应性的知识整合。但对文化差异的重视不应走向一种文化隔绝或者文化相对主义,跨文化哲学视野同样重视跨文化交往中的知识流动与交流为自主知识体系的建设所提供的丰富资源: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在知识的交流中,不仅分享各自的经验和视角,还能激发新的思考。通过跨文化的对话,个人和组织能够拓宽视野,吸取多样的智慧,从而丰富和完善自主知识体系。

二、对建构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可能误解

建构中国自主知识体系旨在增强中国在全球知识领域的独立性和自主创新能力,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然而,之于中国自主知识体系这一概念的认知,仍存在一些误解,这些误解可能会影响这一重大工程的实施。

一种最常见的误解是把自主知识体系等同于自我封闭。一些人认为中国自主知识体系意味着要摒弃外部知识,走向封闭自给的状态。然而,自主并不等于孤立。“一个自主的知识体系并不会画地为牢,像传统小农经济一样完全自给自足,不与外界交流互动。”建构自主知识体系的核心是在吸收全球先进知识和经验的基础上,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和文化传统,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知识结构。外来知识与本土文化的融合是人类历史上一个广泛且重要的现象,许多重大历史事实可以说明这一过程。比如,佛教自公元前一世纪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国,与儒家和道教思想相结合,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佛教文化;伊斯兰文化在东南亚与当地传统信仰融合,创造出独特的马来伊斯兰文化;文艺复兴时期,古希腊罗马知识被重新发现并与基督教文化结合,推动了欧洲的重大变革;明治维新时期,日本引入西方科学思想,与本土文化结合,形成具有日本特色的医疗体系。此外,15世纪末至16世纪初,欧洲殖民者与美洲土著文化产生复杂的交融。通过这些历史事实可以看出,外来知识的引入与本土文化的融合不仅丰富了当地文化,也推动了社会的整体发展与变革。各个文化间的互动与交融,体现了人类社会的多样性与创造力。因此,建构自主知识体系并不意味着要毫无保留地推崇本土知识,而对外来知识和批判性思维持消极态度,自主知识体系的建立应该伴随对现有知识、思想、方法的反思与批判,鼓励创新和变革。只有在批判与自省中,才能发现自身的弱点和不足,从而不断深化和扩展知识体系。自主知识体系也不排斥国际化,自主知识体系不仅要解决中国问题,还应该为世界提供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因而具有普遍意义。在国际化的过程中,中国能够以更加自信的姿态与世界进行对话,展示独特的文化和思想。因此,自主知识体系的建设可以与国际化进程相辅相成,形成“走出去”与“引进来”的良性互动。

有一些批评者担心,强调自主知识体系可能会滋生狭隘的文化民族主义,影响客观理性的学术研究。这种担忧提醒我们要警惕极端民族主义的倾向。但是,把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等同于文化民族主义是不正确的,自主知识体系应该建立在对本国文化和其他文化的深入理解和尊重基础之上,它追求的是在全球知识体系中贡献中国智慧,而不是排斥其他文化。跨文化哲学强调反思与批判的重要性,在构建自主知识体系时,个体和组织应当对自身的知识观进行反思与批判,不断审视自身所吸收的观念和理论是否具有普遍性或适用性。这种批判性的态度不仅有助于识别潜在的文化偏见,还能够推动更高层次的认知融合。通过反思与批判,个体可以在自主知识体系中融入更加全面而深刻的文化理解,促进真正的知识创新与共享。因此,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可以丰富我们对人类共同价值的理解,为人类共同价值提供新的视角。它不是要否定全人类共同价值,而是要在理解和尊重共同价值的基础上,探索这些价值在中国语境下的具体表现和实现方式。

也有一些学者认为,跨文化对话的首要任务是确立中国的文化身份,在与其他文化进行对话之前,中国必须首先明晰自己独特的文化传统。这样一种错误的假设导致了对自身传统思想的过度关注,而忽视了其他文化传统的贡献。这是一种似是而非的观点,它实际上基于一种错误的假设,即文化身份是固定不变的,可以独立于其他文化而存在。事实上,文化身份是在与其他文化的互动中形成的,不应该将建立中国文化身份视为与其他文化对话的先决条件,而是要将这种对话视为建立这种身份的必要过程和方式。

强调自主知识体系建构也并不意味着对学术自由的限制。诚然,我们要警惕行政力量对学术研究的不当干预,避免学术研究被过度引导或限制。但是,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本身并不与学术自由相矛盾。事实上,只有在充分尊重学术自由的基础之上,真正的自主知识体系才可能得以建立。反过来,自主知识体系也为学者提供了更广阔的研究空间和更多元化的学术探索可能。自主知识体系的建立为研究者提供了一个框架,让他们可以在此基础上深入探索与创新。通过系统化和整合已有的知识,研究者能够更有效地识别研究空白和发展新理论,从而推动学术不断进步。建立自主知识体系也不意味着对特定学术观点的绑定,每个学者都可以在此框架中自由表达自己的观点,进行批判性反思和探索实践,促进不同学派之间的对话与碰撞。同时,自主知识体系也为学术交流提供了一种规范,使得不同研究成果能够更好地进行衔接与验证,进而加强学术共同体的凝聚力。因此,建构自主知识体系是对学术自由的一种积极推动,而非限制,它能够创造更加开放和包容的学术环境。

还有学者担心,强调自主知识体系可能会导致不必要地重复已有的研究工作,浪费资源。这也是对自主知识体系概念的误解。自主并不意味着完全从零开始,而是在充分了解和吸收现有知识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和发展,对已有知识的批判性吸收和创新性应用是建构自主知识体系的题中应有之义。当研究者在构建自主知识体系时,他们会系统地审视已有的成果,识别哪些是可以借鉴的、哪些是需要修正或反思的。这一过程能够揭示出知识的边界与不足,从而为新的研究提供切入点和灵感。

此外,自主知识体系也不能被简化为技术领域的创新。虽然科技创新是自主知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但知识体系的建构远不止于此,它还涉及人文社会科学、教育、哲学、伦理和文化等领域的知识积累和发展。因此,应当从更广泛的视角来看待自主知识体系的内涵,强调多学科、多领域的知识交叉与融合。自主知识体系的形成受社会、文化、历史等多重因素影响,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历史背景、文化传统、价值观念都会影响其知识体系的结构与特征,建构自主知识体系需要充分考虑这些背景因素。此外,如何处理科学技术与社会伦理之间的关系,确保技术创新服务于人类的整体利益,也是构建自主知识体系的重要内容。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建构一个成熟的自主知识体系需要系统的战略规划、政策支持以及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包括教育体系、科研体制、产业结构等各方面都需要进行协同推进,确保知识的生产、传播和应用能够形成良性循环。

三、跨文化哲学视角下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建构的可能路径和挑战

跨文化哲学是一种对待哲学的态度和一种作哲学的方法。它意味着,在处理哲学问题时,一个人不应囿于自己的文化传统,而应该把其他文化传统中的相关思想纳入考察范畴。因此,跨文化哲学要求超越自己的文化中心主义,无论是欧洲中心主义还是其他中心主义。其背后的逻辑是,尽管每种文化都有其独特性,但没有一种文化是完全自给自足的,每种文化都有值得其他文化学习的东西,也都可以从其他文化中学习一些东西。

跨文化哲学的首要前提是承认文化的多元性,不同文化之间应该平等对话,相互学习。这种观点对于长期受西方中心主义影响的人文社会科学来说,无疑是一种重要的突破。同时,跨文化哲学强调对自身文化传统的反思和批判。它认为只有通过不断反思和批判,才能真正理解自身文化的优势和局限,从而在与其他文化的对话中获得新的洞见。它主张以开放和包容的态度对待其他文化,认为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理解和欣赏其他文化的价值,并在此基础上实现文化间的互鉴和创新。中国的人文社会科学不应仅仅关注本土问题,还应该积极参与全球性议题的讨论,通过跨文化的对话和交流,为解决全球性问题贡献独特的智慧,从而提升其在国际学术界的影响力。跨文化哲学作为一种新兴的哲学方法和视角,对于正在努力建构自主知识体系的中国来说,无疑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首先,跨文化哲学所倚重的跨学科视角有助于突破传统学科的限制,促进不同学科之间的对话与合作,形成合力。具体而言,跨学科的研究方法可以帮助识别和解析在科学、技术、社会和人文学科之间存在的深层次联系,从而在应对诸如环境变化、公共卫生、安全等复杂问题时,实现系统性思考和综合性解决。这启发我们,在建构自主知识体系时,要善于把工程技术、经济学、社会学与文化研究相结合,推动技术成果的本土化进程,使科技创新不仅限于实现技术层面的突破,还要增强社会接受度和文化认同。此外,跨学科研究还有助于培养具有多元思维的人才,这类人才可以在科学研究、产业发展和政策制定中,综合考虑多方面因素,形成更加全面和深刻的洞察力,从而为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建设提供强有力支撑。因此,跨文化哲学的跨学科或交叉学科意识不仅推动知识领域的融合与创新,也促使人们在建构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过程中,重新审视知识的本质及其应用,鼓励以更开阔的视野来理解和解决复杂问题,从而在全球知识体系中占据主动地位。

其次,跨文化哲学强调对概念的重新理解和阐释,为建构中国自主知识体系提供了富有教益的启发。比如,可以开展概念考古,深入研究中国传统概念的历史演变,理解其原初含义和后续发展;可以进行概念翻译研究,研究中西概念的对应关系,探讨如何准确表达中国思想中的核心概念;可以基于中国文化和当代实践,创造能够准确表达中国经验和思想的新概念等。在这些方面许多学者已经做了很多可贵的尝试,如陈来教授在《古代思想文化的世界:春秋时代的宗教、伦理与社会思想》一书中对“道”的早期含义进行了详细分析,揭示了其从宗教礼仪到哲学概念的转变过程;再如杜维明、安乐哲等学者对“仁”的英译进行了深入探讨,从早期简单译为“benevolence”,到后来提出“human-heartedness”“authoritative conduct”等译法,体现了对这一核心儒家概念更深入的理解和阐释;再如赵汀阳提出的“天下体系”理论,是基于中国传统“天下”观念的现代阐释和创新,这一概念为国际关系理论提供了一个有别于西方的新视角,引发了国际学术界的广泛讨论。这些例子展示了中外学者在跨文化哲学视域下,通过概念考古、翻译研究、创新阐释等方式,努力构建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成果。这些工作不仅深化了对中国传统思想的理解,也为全球学术对话贡献了中国智慧,体现了中国哲学在当代语境下的创新发展。

再次,跨文化哲学的问题导向意识和对方法论创新的重视,为建构中国自主知识体系提供了重要启发。跨文化哲学强调从具体问题出发,而非简单地比较不同的思想体系。在建构中国自主知识体系时,可以围绕当代中国和全球面临的重大问题如环境保护、社会公平等设立研究项目,鼓励从中国传统思想中寻找解决方案。在方法论上,可以基于中国传统思维方式,发展适合研究中国问题的独特方法论,也可以鼓励中西方研究方法的融合创新,形成新的研究范式。跨文化哲学启示我们在比较、对话、融合中发展本土理论,在批判、反思、创新中完善知识体系,在历史与现实、理论与实践的辩证中寻求智慧。这些方法论启示不仅有助于构建更加系统、深刻、富有特色的中国知识体系,还能增强中国学术的国际对话能力和影响力。

但是跨文化的知识互动对于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也确实会带来一些真实的挑战,尤其是在知识价值观的碰撞中。不同文化对知识的信任、验证标准、知识产权等方面的理解可能大相径庭,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在保持自身知识体系独立性的同时,尊重和吸纳其他文化的知识观,成为推动自主知识体系发展的关键。有效的跨文化交流与合作不仅需要共识的建立,还需要开放的心态和灵活的调整能力,以便在尊重多样性的同时实现知识的共生与融合。

首先遇到的就是语言问题,语言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文化载体。尤其是当人们使用外语来表达思想时,这种语言环境本身就为外来文化概念的“偷渡”创造了条件。当我们有意或无意地使用西方的一些概念阐释自己的思想传统时,这种概念移植可能会扭曲原本的思想。因此,我们需要不断反思:自己所使用的概念是否真正反映了想要表达的文化思想?还是不经意间引入了其他文化的思维方式?但是如果就此认为我们应该完全放弃使用西方思想的术语来理解和诠释自己的哲学和社会科学文本,这也是要不得的,因为无论是谁不应也无法完全摆脱世界文化背景,而且这种背景经常是有益的,它不仅可以作为重要参照,还可以大大扩展视野。因此,我们无须摆脱,只需尝试更加谨慎和反思性地使用这些术语,这意味着我们需要意识到这些术语的文化预设,并努力在诠释中保持开放和灵活的态度。

其次,没有任何一种文化或哲学传统是完美无缺的,每种文化都有其独特的洞见,同时也有其局限性。我们需要深入理解不同文化概念的原本含义,只有真正理解各自文化中概念的原意,才能避免简单地用一种文化的概念去解释另一种文化的思想。这就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去学习和理解其他文化,而不是仅仅依赖于表面的翻译或解释,应努力寻求独立的、双方都能理解的推理方式。在评价不同文化的哲学概念时,仅仅指出对方使用了某一文化的思维方式还不够,需要找出具体的问题或不适用之处,并提供可以被双方理解和接受的论证。这就要求人们不仅深入理解自己的文化,还要努力理解对方的文化背景和思维方式。

尽管要实现跨文化哲学交流存在诸多挑战,但它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通过共同的语义和逻辑规范,通过克服语言和文化的障碍,批判性地反思我们的思维方式,可以建立起跨文化对话的桥梁,开辟一条更富包容性的未来之路。当前,不同文化背景的哲学家们已经在进行这种交流,并且取得了一定成果。

四、自主知识体系建构中的文化主体性与文化开放性

建构中国自主知识体系需要确立主体性意识,但主体性不仅包括“发现学术问题的主体性、提出学术问题的主体性、研究学术问题的主体性、学术评价的主体性等”,更重要的是文化主体性。文化主体性是指一个文化群体或个体在文化创造、传承和变革中的主动性和自我意识,它强调文化的自主性、独特性和自我认同,体现了文化的根基和内在动力。文化主体性是通过文化自觉确立的,而“‘文化自觉’是一种适应新时代、新条件的自主性能力,是一种持续创造、继续发展、掌握历史主动的能力。从根本上说,这种能力就是将自身的历史、现实充分主体性化的能力……文化自觉就是主体性的自觉、创造性的自觉”。文化主体性关注一种文化在消融外来影响时所展现的能力,它强调自主创造知识、价值和艺术的能力,反对外部文化的单向统治或压迫。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文化主体性尤其重要,因为它有助于维护文化多样性和独特性,使得各种文化在面对外部影响时能够保持自我。从本质上说,文化主体性“是一种文化在与另一种文化的比较中反思到自身是其所是的自我意识,是一种跨文化视域中的概念,体现了文化自我反思意义上的自觉性、主动性与自为性的统一”。

文化开放性是指一种文化在面对外部文化影响时展现出的宽容度和融合能力。这一概念强调文化之间的互动、交流与互鉴,使不同文化得以在相互理解与合作中共同发展。文化开放性不仅是对外来文化的被动接受,更是一种积极的态度。这种态度体现在个体或群体乐于并能够有效地接受不同文化的表现形式、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在这方面,文化开放性超越了表面的习惯与风俗包容,要求我们在深层次中进行理解与同理心的培养。孔子所言“君子和而不同”就表明了一种对多元文化的尊重与欣赏的态度。文化开放性使得个体与社会能够敏感地捕捉到外部环境的变化,从而有效适应并应对各种挑战,具备文化开放性的个体与社会能够更迅速地吸纳生活世界出现的新元素,为自身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此外,文化开放性在促进社会和谐与共生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当个体或群体能够以开放的心态接纳外来文化时,往往会减少文化冲突与摩擦,增进相互理解与尊重,形成包容的社会环境。

文化主体性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关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或一个个体的文化“身份”,而身份认同可以成为个人和群体发展的动力源泉。身份是一个人或群体的特征、归属感和自我认知,它被视为一个人或群体的文化、历史和社会属性的总和。身份深深植根于文化中,信仰、价值观、习俗和实践这些文化元素被视为身份的主要来源。身份既涉及与某个群体的认同,也涉及与其他群体的区别。

文化开放性之所以重要,在于它可以扩展和放大文化“身份”,而通过拒绝开放来巩固主体性是缘木求鱼、南辕北辙,往往会瓦解和抽空主体性,使自身变得虚弱,丧失应变能力。不仅如此,开放性还是主体性的试金石,经不起开放的主体性是虚假的主体性,借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小心保存在密封棺材里的木乃伊一接触新鲜空气便必然要解体”。因此,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应在关注自身传统的同时,对其他文化采取开放态度。通过借鉴和学习其他文化的思想资源,中国可以丰富自己的知识体系,可以丰富思想语言和概念工具。这种开放性不仅能够促进知识创新,还能增强中国文化在全球背景下的适应性和竞争力。

文化身份并非一个固定的概念,它不是静态的或一成不变的,而是一个受到历史背景、文化交流和个人经历影响的动态过程。对身份的理解需要批判性的思考,尤其是要对历史、文化传统和当前社会状况进行深刻的反思。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吉登斯把社会身份看作一个流动的建构。赫尔德也认为,文化如同语言,只有在交流中才能真正得以理解。在这种文化互动中,各种理念、价值观和习俗相互碰撞、交融,从而形成新的身份认同。这要求我们在构建自主知识体系时,必须意识到与其他文化的对话是不可或缺的。这种对话不仅有助于建立和塑造中华文化身份,也促使我们在吸收外来思想的同时,保持对自身文化传统的反思与再造。因此,我们应当积极参与国际学术交流,拓宽视野,以便不断深化对自身文化身份的理解与认同。这不仅是对文化多样性的尊重,也是促进内外文化融合与发展的重要手段。在这种和谐的交流中,我们才能够塑造一个更为丰富和多元的文化身份。

文化主体性和文化开放性并不是对立的,二者可以互为补充。一种文化如果过于强调主体性,可能会导致文化封闭和孤立,漠视外来文化的价值,从而失去创新的动力;而如果过于强调开放性,则可能导致文化的同质化和认同的消失,消解自身的独特性和价值。因此,在文化发展的过程中,保持主体性与开放性的平衡至关重要。这种平衡是一种动态的平衡,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和社会情境下,二者的权重和表现形式会有所不同。例如,在外来文化冲击较为强烈的时期,文化主体性可能会增强,以保护自身的文化认同;而在相对稳定的时期,文化开放性可能会增强,以促进多元文化的交流与融合。文化主体性可以为文化开放性提供基础和动力,只有在坚实的文化认同和自我反思的基础上,才能够以自信而开放的姿态去接纳外来的文化影响。反过来,文化开放性也能够激发文化主体性的再造与发展,通过与外部文化的互动,丰富自身的内涵和形式。总之,一个健康的文化生态系统需要同时具备主体性与开放性这两种特质,既要有自我认同和独立性,也要有包容和接纳的能力。只有如此,一种文化才能在全球化的浪潮中继续生根发芽,形成独特而丰富的文化景观。

在建构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过程中,要既重视文化主体性,也重视文化开放性,要把二者很好地结合起来。一方面,通过文化主体性,我们能够自信地打造有中国特色的知识体系,承认并珍视自身的文化传统;另一方面,文化开放性则能够为这一传统注入新的活力,让我们在世界的舞台上更具竞争力。通过对自我文化的深刻认同与对外来文化的开放态度,我们才能够在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中真正有所作为。